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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日]小泉八云 

百合的故事

士佐國有個名叫權(quán)右衛(wèi)門的富翁，他有個女兒叫百合，十七歲時嫁給一個叫山本的年輕人。百合非常一愛一她的丈夫，一愛一到令當?shù)厝硕颊J為她很會吃醋。但是，山本是個老實人，婚后不曾做過任何令妻子不滿的事情，兩人相敬如賓，十分融洽。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百合的身一體十分纖弱。結(jié)婚不到兩年，就染上當時流行的傳染病。不久病情急速惡化，連當?shù)氐拿t(yī)都束手無策。

任何人一染上此疾，就會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身一體日漸衰弱，而在昏睡中時有夢魘。百合病倒后，家人都不眠不休地照顧她，可是她的病情卻無起色。最后，連她自己也認為無望，不久于人世，就把丈夫叫來一床一前，對他說：

“自從我得了這種無藥可求的病后，多虧你悉心的照顧，我心中對你的感激是不可言喻的。像你這樣的好人，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就憑此點，我實在是不愿離開你！

……你想，我尚未滿二十五歲，而且又嫁個好丈夫，無論如何我都不該死的。唉！這只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話，連醫(yī)生都覺得我沒有希望了。我實在還想多活些時候，哪怕是短短的兩、三個月也好。可是今天早晨，我照過鏡子之后就知道……今天，就是今天，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所以，現(xiàn)在我要請求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你是否希望我在一陰一間過得很好呢？”

山本又說：

“先別提這個，什么事你說！只要能使你高興，我一定盡力達成你的愿望。”

“可是，這件事情或許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容易。”百合回答：“這要求對你來說是過分了些。但這個愿望對我來說卻如鯁在喉，若我死前不說出來，我是死也不會瞑目的。

……我想，我死后，你家人遲早都會要你再娶一房媳婦，不過，求求你答應(yīng)我絕不再娶。……請你答應(yīng)我這個要求……”

山本回答道：

“只是這件事……你的愿望就是這個？如果只是這樣，我答應(yīng)你就是！而且我想你的地位是無人可取代的。”

百合邊說邊撐起身一子說道：

“太好了，能聽見你這么說，我實在太高興了！”

百合盡力說完這句話就斷氣了。

自百合死后，山本的身一體似乎就衰弱起來。起先，大家見到他氣色不好，都認為是他悲傷過度的緣故，村人也議論紛紛：

“總而言之，他一定是被他的妻子給迷住了！”

然而，日復一日，山本卻日形蒼白，形銷骨立。村人對這年輕人突然的轉(zhuǎn)變，都悲嘆不已，時日一久，也不免紛紛猜疑他得病的原因。

山本的家人為他延醫(yī)診治，醫(yī)生們只知道他得的不是普通病癥，卻又無法了解病因，雖說好像是勞心過度所致，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山本的雙親非常著急，也很關(guān)心地向兒子探詢。

山本對父母說，他并沒有什么特別悲傷的事隱瞞著他們。父母便勸說山本再娶一房媳婦，病情可能會好轉(zhuǎn)，山本斷然拒絕道：“若是如此做，不但對不起死去的妻子，也破壞了我對她的誓言。”

醫(yī)生和家人都認為照此情形下去，病情不可能會好轉(zhuǎn)，均不再抱以希望。從此，山本更是日漸衰弱。但是，山本的母親了解兒子的心中一定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拖垮了身一體。一日，她終于按捺不住，流著淚坐在兒子的一床一邊，苦口婆心地勸兒子把心中的話說出來，好讓大家想辦法替他治病。山本實在不忍拒絕母親苦苦哀求，終于吐露出原因，他說：

“母親，這種事無論是對您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是難以說明的。而我所說的全是事實。……實際上，百合死后至今尚未成佛，不論我們在一陽一間為她做再多的佛事，都無法使她超渡升天。她大概也希望我去極樂世界，不愿我成佛吧！

自從葬禮舉行后，百合每晚都回來睡在我身旁。我有的時候也會有那種很奇怪的感覺，懷疑百合是否真的死了。總而言之，她的臉，她的樣子，一切都是那么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只是她說話的聲音比較小。她央求我不要把她回來的事情告訴別人，也許她是希望我死吧！我也覺得她死了以后只剩我一個人，一個人過活也是索然無味，倒不如死去。但是，我又想到身一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是非常不孝。因此，我據(jù)實將事情稟告母親，也是想略盡孝道……嗯！百合每天晚上一定會來，都是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來的，一直到天亮聽見寺院的鐘聲才離去。”

山本的母親聽完兒子的話，非常驚恐。急急忙忙前往檀那寺找到住持的和尚，把山本的事情詳細地告訴他，并請求他無論如何一定要設(shè)法救她的兒子。

這位年高德劭的住持聽完這段話，一點也不感到驚訝，沉思片刻才開口道：

“此種事情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我想我能幫助貴公子。依貧僧所見，貴公子已面泛死氣，現(xiàn)在已是非常危險的關(guān)頭。我想，這與百合回來有很大的關(guān)系，若她今晚再回來，公子絕活不過明天，要想救他的命就不能再遲延！不過！請您千萬不能讓公子知道此事。

此外，麻煩您回去通知貴府的親戚，請他們立刻到此地來，為了公子的一性一命，我必須要開百合的墓。”

在住持的指示下，幾個人挖起了墓碑，掘開墳墓，抬出了百合的棺木。

棺木的蓋子被打開后，大家都失聲叫了起來，因為百合的一一尸一一首和未患病以前一樣美麗，而且還面帶微笑地端坐在棺木內(nèi)，她的臉上和身一子甚至看不出任何死人的跡象。

住持這時又命人把百合抬出棺外，此刻眾人不但驚愕更覺得恐怖非常。因為百合的一一尸一一體雖在土中埋了很長的時間，非但沒有腐爛，被抬出來時，每個人都覺得他們的手觸一摸一到的是具一溫一一熱有彈一性一的軀體，而不是冰冷、僵硬的死人。

百合被奉命抬到祠堂的正殿去。住持取來一毛一筆，挽起袖子，然后在她的額頭及四肢寫下驅(qū)魔的梵字，然后為她的一陰一魂舉行“施餓鬼”（注）的儀式，再命人把一一尸一一首放回棺內(nèi)，重新埋入土里。

從此，百合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山本的身一體也逐漸好轉(zhuǎn)，恢復了先前的健康強壯。然而，此事發(fā)生后，山本是否仍堅守他與百合之間的誓言呢？

注：“施餓鬼”是為淪落為餓鬼的孤魂所做的祭拜與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