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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布萊依

一古怪國王和可愛王子

在蔓草王國里，幸福而天佑的土地上，男人們永遠(yuǎn)是對的，女人們也從來沒有錯。很久以前，這里有一個只夢想他的人民幸福的國王，據(jù)說他從不厭倦地生活著。他的人民愛不愛他呢？人們是懷疑的。確實的是，大臣們對于他們的國王并不怎么尊敬，給他取了一個古怪國王的綽號。這是在歷史上人們所知道的唯一這樣的稱號，就像在可尊敬的唐。梅爾希斯旦歇。特。芒底拉斯。依。乃斯達(dá)神父不朽的評論杰作《王家貴族大事記》里看見過的，雖然這本大事記根本就不存在。

古怪國王在婚后一年就成了鰥夫，他把他的全部愛情，轉(zhuǎn)移到他的兒子——王位的繼承人身上。這是個最漂亮的孩子：他的面孔像孟加拉的玫瑰；美麗的栗色頭發(fā)卷成波浪似的發(fā)卷，垂在兩肩；再加上一雙藍(lán)色透明的眼睛，一個端正的鼻子，一張小小的嘴巴，和一個方正的下巴，你會覺得他簡直是一個小天使。在八歲的時候，這個年輕的卓絕的孩子就跳舞跳得使人心醉，騎馬騎得像法朗哥尼①，舞劍舞得像加脫夏爾。當(dāng)他高興的時候，誰不被他的微笑、他那向過路群眾行著禮的完全是王家派頭的優(yōu)美風(fēng)度所感動，而覺得可愛呢？因此，人民就給他起名為可愛王子。人民的意見從來也不會錯，這樣，這個名字一直流傳下來了。

可愛王子美麗得像太陽；但是據(jù)說太陽本身也有黑色，而別的王子們恐怕還難和太陽比擬。這孩子以他的美貌炫耀整個宮廷，但是在他那閃耀著愛情和欲望的眼睛里，卻有著難以掩蓋的陰影。可愛王子在體育方面的各種動作是柔軟、輕快、敏捷的；而思想懶惰，什么也沒有學(xué)過，卻自以為已經(jīng)懂得了一切。真的，保姆、侍臣和仆人們總是不停地對他說；學(xué)習(xí)是不適合于國王們的，一個王子就是不學(xué)習(xí)，“也總是會知道得很多。當(dāng)國王的只要用一只放蕩而傲慢的手，把人民心甘情愿地獻(xiàn)給他的錢丟一點給詩人們、作家們、藝術(shù)家們，他們便會為他效勞了。

這些格言使驕傲的可愛王子很高興；因此到了十二歲，這可愛的孩子帶著一種早熟的固執(zhí)，拒絕張嘴去念那些字母。國王在最有耐心和最有能力的人們當(dāng)中挑選了三個教師：一個神父，一個哲學(xué)家，一個軍官。他們一個一個試圖降服這固執(zhí)的年輕人。但結(jié)果呢，神父的說教毫無用處，哲學(xué)家的策略并不奏效，軍官的拉丁文呢，也沒有能灌輸?shù)娇蓯弁踝拥念^腦中去。可愛王子戰(zhàn)勝了他們，成了自己唯一的主宰，一任他的偏好行事，沒有束縛，沒有法則地生活著。他像一頭母驢般地固執(zhí)，像一只火雞般地易怒，像一只貓般地嘴饞，像一條水蛇般地懶惰，歸根結(jié)底，真是一個十足的王子。雖然如此，他仍然是美麗的蔓草王國的光榮，也是只重風(fēng)采和美貌的人民所寄予希望和愛情的人。

二巴惹小姐

①意大利著名的騎手，曾久居法國。

古怪國王雖然是在宮廷里長大的，但他是一個明事理的人；可愛王子的無知并不使他高興。他常常憂慮地想，他的王國落在一個很容易受最下等的阿諛逢迎所欺騙的王子手里，將成為什么樣子呢。但是，怎么辦？用什么辦法來對付他呢？這個孩子，是他寵愛的妻子臨死時所遺留下的。與其看見兒子哭，他寧愿把王冠給他；溫情的慈愛使他放棄了一切可行的辦法。雖然詩人們那么說，愛情并不是盲目的；唉！要是真能那樣迷迷糊糊地愛著，也就太幸福了，沉醉在愛里的人，雖然對孩子的前途感到擔(dān)心和苦痛，終于還是心甘情愿地成了他所愛著的忘恩負(fù)義的人的奴隸和隨從。

每天晚上，在朝廷議事以后，古怪國王總到果斯多洛侯爵夫人家里去過完他的一天。從前，這位侯爵夫人曾把國王抱在她的膝上教他跳舞，她是唯一能夠使國王回憶起他美好的童年和青年時代的人。有人說，她很丑陋而且有點怪癖；但是，這世上的人心是這么奸詐險惡，毀謗一類的話最多只能相信一半。侯爵夫人有著高大的個子和銀白的頭發(fā)；很容易看出，在從前她曾經(jīng)是美麗的。

有一天，可愛王子比平時更胡鬧，國王帶著憂慮的神色到了侯爵夫人家里。他習(xí)慣地坐到一張準(zhǔn)備好了的牌桌邊，拿起紙牌，開始玩七巧圖。那是他用來平靜自己的思想，在幾小時中忘掉王國事務(wù)的憂慮和煩惱的辦法。他剛剛把十六張紙牌擺成整齊的一個方塊，便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侯爵夫人，”他喊著，“您看我這個最不幸的父親和最不幸的國王。

可愛王子雖然天性可愛，卻變得一天天愈來愈任性，愈來愈放縱了。天呵！

我難道應(yīng)該把這樣一個繼承人留在我身后，把我的人民的幸福托付給一個戴王冠的傻子０

“大自然的法則就是如此！”侯爵夫人回答說，“它總是往一邊發(fā)展，懶散和美麗伴著走，才智和丑陋不分離。在我家里就有一個例子。幾天以前，人家給我送來了一個曾侄孫女，她只有我一個親人了。這孩子黑得像一只蛤蟆，瘦得像一只蜘蛛，再加上調(diào)皮得像一只猴子，可是還不到十歲，卻博學(xué)得像一本書。陛下，請您自己判斷判斷吧。喏，我的小怪物來給您行禮了。”

古怪國王轉(zhuǎn)過頭來，看見一個孩子，她的各方面正如侯爵夫人所說的那樣。圓圓的額角，黑而野性的眼睛，蓬蓬松松的盤得像中國式樣的頭發(fā)，粗而黝黑的皮膚，大而潔白的牙齒，一雙紅紅的手裝在那長長的臂上，這當(dāng)然不像一個仙女。但是，蝴蝶都是從蛹里出來的。如果讓孩子張開她的翅翼，長大起來，你會看到這個丑陋的十歲小女孩，會變成怎樣美好的婦人呵！

小怪物走近國王，對他行了這么一個嚴(yán)肅的禮，使得本來并不想笑的國王忍不住笑起來了。

“你叫什么名字？”國王撫著孩子的下巴說。

“陛下，”她莊嚴(yán)地回答說，“我是多那。多洛萊斯——洛若里奧——龔夏——巴爾達(dá)拉——梅爾希奧拉——加斯巴拉。依。托多桑托小姐，父親是高貴的唐。巴斯居拉爾一一巴托洛梅奧——法朗斯哥。特。阿細(xì)斯依……”

“夠了，”國王說，“我不想問你家譜，我們在這里既不是舉行你的洗禮，也不是舉行你的婚禮。人們平常怎樣叫你的？”

“陛下，”她說，“人家叫我巴惹①。”

①意大利語，意思是瘋子。據(jù)說在蔓草王國里，人們說著混雜的語言。——原注。

“為什么人家叫你巴惹呢？”

“因為這不是我自己的名字，陛下。”

“這倒是奇怪的。”國王說。

“不，陛下，”孩子回答說，“這很自然。我的曾姑母認(rèn)為我瘋瘋癲癲，因此沒有一位圣者愿意收我做他的教女；這就是她給我取這個不會冒犯天堂里任何圣者的名字的原因。”

“回答得好，我的孩子，我看你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討好天堂里的所有圣者的，既然你知道得這么多，你能告訴我怎樣的人才算是一個學(xué)者么？”

“可以，陛下。一個學(xué)者就是這樣一個人：說的時候知道他所說的是什么，做的時候知道他所做的是什么。”

“呵！呵！”國王說，“我的學(xué)者們要是能像你所想象的那樣，我要把學(xué)士院變成國家的國務(wù)院，我會把王國交給他治理。那么，一個無知的人又是怎樣的呢？”

“陛下”，巴惹說，“無知的人有三種類型：一種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一種是他說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的人，一種是什么也不去學(xué)習(xí)的人。這三種人統(tǒng)統(tǒng)都應(yīng)該燒死或者吊死。”

“你對我講的是一個格言。你可知道：人們是怎樣給格言下定義的？”

“知道，陛下。人們稱之為民族的智慧。”

“為什么這樣說呢？”

“因為格言的意思沒有標(biāo)準(zhǔn)。”巴惹說，“它們有的說白，有的說黑，世上有各種各樣的顏色，適合于人們各種各樣的愛好。格言就好像一口鐘，依照著聽它歌唱的人的脾氣，它回答是或否。”

這么說著，巴惹忽然雙腳跳起來，去抓一只飛旋在國王鼻子上的蒼蠅。接著，又撇下完全莫名其妙的國王，走去拿了她的玩偶，坐在地上，把玩偶抱在手臂里搖著。

“怎么樣，陛下，”侯爵夫人說，“對這個女孩子，您怎么想？”

“她太聰明了，”國王回答說，“她活不長的。”

“呀！陛下，”女孩子喊起來，“您說這些話對曾姑母是不好的，她最多活不過十年了。”

“閉嘴！小波希米亞人！”老夫人微笑著說，“難道要你來教訓(xùn)國王么？”

“侯爵夫人，”古怪國王說，“我起了這么個奇怪的念頭，甚至不大敢對您說，可是我實在想照這個念頭去做呢！我對我的兒子已經(jīng)無能為力，理智說服不了這個固執(zhí)的人。誰知道瘋癲會不會能更成功一點呢？我想讓巴惹做王子的教師。這不聽話的孩子拒絕了他的一切教師，而對于一個女孩也許不會拒絕的。唯一的障礙，是怕沒有一個人會同意我的意見，所有的人都會反對我。”

“不管它！”侯爵夫人說，“所有的人都是這么傻，這就有理由不要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三第一課

就這樣，巴惹擔(dān)負(fù)起教育年輕王子的職責(zé)，沒有一點正式的名義，在朝廷的公報上也沒有提到這件事，只是說國王以他通常的智慧一眼就找到了意外的天才，把他孩子的心和智慧托給巴惹，并從下一天起，就把可愛王子送到侯爵夫人家里，準(zhǔn)許他和巴惹在一起玩。

剩下了巴惹和王子兩個人，默默地互相看著。巴惹比較大膽，先說話了。

“你叫什么？”她對她的新同伴說。

“那些不認(rèn)識我的人叫我殿下，”可愛王子用著一種帶刺的口吻回答，“那些認(rèn)識我的人簡單地叫我親王，大家都對我稱‘您’，禮節(jié)就是這樣的。”

“什么是禮節(jié)？”巴惹說。

“我不知道。”可愛王子回答說，“當(dāng)我跳，當(dāng)我喊，當(dāng)我要滾在地上的時候，人家對我說，這是不符合于禮節(jié)的：于是，我就安靜下來，可是我卻厭倦了：喏，這就是禮節(jié)。”

“既然我們在這里是為了玩的，”巴惹說，“那就沒有什么禮節(jié)。好像我就是你的姐妹，你就是我的兄弟一樣，我就不叫你親王了。”

“但是你并不認(rèn)識我。”

“這有什么關(guān)系？”巴惹說，“我會愛你，這不更好么！人家說你跳舞跳得絕妙；教我跳舞吧，你愿意么？”

僵局打開了。可愛王子攙著女孩，不到半小時，就教給了她這時候正流行的波爾加舞。

“你跳得多好呵！”他對她說，“你一下就掌握了步子的節(jié)奏。”

“這因為你是一位好教師，”她對他說，“現(xiàn)在輪到我來教給你一點什么了。”

她拿了一本有圖畫的書，指給他看好些建筑物、魚、偉人、鸚鵡、學(xué)者以及奇怪的野獸和形形色色的花朵，這各種各樣都使可愛王子歡喜的東西。

“你看，”巴惹說，“每張圖畫上都有說明的。我們讀吧。”

“我不會讀。”可愛王子說。

“我教你。我來做你的小先生。”

“不！”固執(zhí)的王子回答說，“我不愿意念書。我的教師們使我厭倦。”

“這很好，但我不是一個教師。呀！這里是一個A字，是一個好看的A.念：A.”

“不，”可愛王子皺著眉頭說，“我永遠(yuǎn)也不念A(yù).”

“為了使我高興，念吧！”

“不，永遠(yuǎn)不！好了，這已經(jīng)夠了，我不歡喜別人不同意我的意見。”

“先生，”巴惹說，“一個高尚的男子絕不會拒絕婦女們的任何要求。”

“我拒絕的是那些穿裙子的惡魔。”年輕的王子干脆他說，“讓我安靜些，我不再愛你了。從此，你得稱我親王。”

“可愛親王或者是我可愛的親王，”巴惹回答說，因動怒而氣得臉都紅了，“您必須念，或者說明為什么不念。”

“我就是不念。”

“不念？您再說，一次、兩次、三次？”

“不！不！不！”

巴惹舉起了手，噼：啪！于是國王的兒子被打了兩個巴掌。

有人曾經(jīng)對巴惹說過。她那么聰明，甚至連她的手指都是聰明的，她竟信以為真，可見永遠(yuǎn)不應(yīng)該和孩子們開玩笑的。

得到巴惹這第一次教訓(xùn)的時候，可愛王子全身發(fā)抖了，面孔漲得通紅，大顆的淚珠掛在眼睛上，他那種憤怒地看著他的青年女教師的神氣，竟使巴惹十分害怕。接著，可愛王子突然以最大的力量重新控制了自己，用一個稍帶感動的聲音說：“巴惹，喏！A.”

于是，就在這天，這個房間里，他學(xué)會了二十四個字母，一星期之后，他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拼讀單詞了；不到一個月，他已經(jīng)不需要預(yù)習(xí)就能讀各種書本了。

誰覺得幸福呢？那是古怪國王。他不停地吻著巴惹的雙頰，他老是要她和他的兒子或者和他自己呆在一起。他把這個女孩子當(dāng)成他的朋友和他的參謀，這對于所有侍臣們是個極大的輕蔑。

可愛王子一直是憂郁而沉默地學(xué)習(xí)著他年輕的教師教給他的所有一切；不久，他回到從前的教師那里，他的聰明和他的溫柔使他們大為驚詫。他的文法復(fù)述得這么好，使神父有一天偶然也想到了，他從來也沒有懂得的這些定義，卻原來是有一點意義的。可愛王子的學(xué)問同樣也使哲學(xué)家很感到驚奇，每天晚上，哲學(xué)家總是教給他和神父在早晨教給他的相反的東西。在這些教師中，他感到最少厭惡的是那個軍官。說實在的，刺刀（這是那軍官的名字）將軍是一個能干的戰(zhàn)略家，他會像一個古人那么說話，只是帶著一種輕微的文字上的差別：“我是男子，有關(guān)殘殺可憐的人類的藝術(shù)對我并不是陌生的。”

是他把護(hù)腿上的紐扣和軍服上鑲邊滾條的秘密告訴了可愛王子。也是他教給學(xué)生說，對于一個王子，最重要的功課是在步兵學(xué)校；至于政治，那就是為了戰(zhàn)爭而檢閱，檢閱是為了戰(zhàn)爭。

古怪國王所了解的治理國家的藝術(shù)，“或者不完全是這一種辦法。但是，除了對將來他還不能預(yù)知外，他是為了可愛王子的進(jìn)步而感到那么地幸福，他絲毫也不愿意擾亂這種了不起的教學(xué)成就；而這種教育，過去長期以來曾經(jīng)是那樣地使人絕望。

“我的兒子，”他常常對可愛王子說，“不要忘記巴惹給你的幫助。”

當(dāng)國王這么說著時，快樂得漲紅了臉的巴惹，溫柔地望著王子。雖然她有那么多才智，她竟還是傻子般地愛上了他。而可愛王子卻冷淡地回答說，感恩是王子們的美德，總有一天已惹會懂得她的學(xué)生是把這一切都記在心上的。

四巴惹的婚禮

當(dāng)可愛王子到了十七歲的時候，有一天早晨，他去看古怪國王。國王的身體已經(jīng)非常衰弱，渴望在死以前能夠看到他兒子結(jié)婚。

“我的父親，”可愛王子對國王說，“您那些賢明的話，我思索了很久，您給了我生命，但是巴惹在喚醒我的智慧和心靈的時候，給我的更多。我覺得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表達(dá)我的心愿，就是娶那個使我成為這樣的人的女人。我是來要求您允許我向巴惹求婚的。”

“我親愛的孩子，”古怪國王說，“這真是一個使你顯得高貴的舉動。巴惹不是王族血統(tǒng)；在另一種情況下，我不會挑選像她這樣的女人給你做妻子的。但是，當(dāng)我想到她的美德，她的功績，特別是她替我們所做的事情，我拋掉了這些無用的成見。巴惹有著王后的靈魂，愿你和她一同登上寶座。在蔓草王國里，人民那么地?zé)釔鄄胖呛腿蚀龋虼怂麄儠從氵@被孩子們稱為不適當(dāng)?shù)慕Y(jié)合，而我認(rèn)為這門親事還是適當(dāng)?shù)摹Ｌ暨x一個聰明的女人，這個女人能夠懂得他，愛他，這是幸福的！明天就替你們舉行訂婚儀式，在兩年內(nèi)我讓你們結(jié)婚。”

結(jié)婚比國三預(yù)先打算的還要早些。在這可紀(jì)念的談話十五個月之后，古怪國王在衰弱和老近中去世了。他曾經(jīng)把國王這個職業(yè)看得很認(rèn)真，王國的辛勞事務(wù)使他身心交瘁以致于死。老候爵夫人和巴惹痛哭著她們的朋友和恩人；但哭的也只有她們兩人。可愛王子雖然不是一個壞兒子，但他被王國的大事分了心；至于整個朝廷呢，正等待著新的國王就位，再也想不到已經(jīng)死去的老國王了。

用隆重的喪儀安葬他的父親以后，年輕的王子從此完全沉浸在愛情里了。慶祝親王的結(jié)婚，是如此熱鬧，蔓草王國里的善良人民都為此興高采烈。

捐稅的征收增加了一倍。但是誰會吝嗇這些如此高貴地使用了的錢呢？方圓幾百里的居民都來觀看新國王；大家也贊賞已惹，她的青春美貌和善良的神情打動著所有的心，婚禮宴席的時間拖得很長，比宴席還要長的是賀辭，還有比賀辭更令人厭倦的頌詩。

一句話，這是一個無可比擬的節(jié)日；直到六個月后，人們還常常談著這件大事。

夜降臨了，可愛王子攙著他可愛的妻子的手，她比年輕的愛伯①還要羞怯和嫵媚。他以一種彬彬有禮的態(tài)度領(lǐng)她經(jīng)過長長的走廊，一直來到王宮后面的一座小樓。在進(jìn)去的時候，巴惹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有著鐵窗、銅鎖和極粗的木棍的黑暗的小房間，因而害怕起來。

“這是什么地方呵？”她說，“這像是一座監(jiān)獄。”

“是的，”可愛國王用可怕的眼光望著王后說，“這是監(jiān)獄，因此除非你到墳?zāi)估锶r，再不會出來了！”

“我的朋友，你使我害怕。”巴惹微笑著說，“我可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罪；我什么地方使得你不愉快，而要用監(jiān)獄威脅我呢？”

“你真健忘！”可愛國王回答說，“那個侮辱別人的人把它寫在沙地上，那個接受侮辱的人卻把它銘刻在大理石和銅柱上了。”

“呵，國王，”被恐懼占領(lǐng)了的可憐的女孩說，“您背誦的這個句子是使我那樣討厭的演說中的一句話。今天您沒有更好的話對我說了么！”

“倒霉的女人！”國王喊道，“你不再記得從前你給我的兩個巴掌了么？

但是我呢，卻一點也沒有忘記。告訴你吧，我之所以要你做妻子，就是為了掌握你的命運，使你仟悔自己的叛逆之罪０

“我的朋友，”年輕的妻子帶著一種倔強的神色說，“您的樣子真像藍(lán)胡子①，但是您嚇不住我。我認(rèn)識您了，可愛國王。我預(yù)先告訴您，如果您不停止這場惡作劇，以后在我和您同房之前，我要給您不是一個，而是三個巴掌！快點放我出來吧，要不然，我賭咒要實現(xiàn)我的話。”

“那么，賭咒吧，夫人！”國王喊道，為著這個犧牲者并不害怕自己而發(fā)怒了，“我接受你的誓言。在我這方面，我也賭咒你永遠(yuǎn)不能進(jìn)洞房去，除非我懦弱到再有三次受到這種只有用鮮血才能洗凈的恥辱。看哪個笑到最后吧！阿香布，這里來！”

①希臘神話中的青春女神。

①法國作家貝洛特一篇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一個殘殺妻子的兇惡人物。

隨即，一個長著胡子面帶威脅的看監(jiān)人走進(jìn)房子里來，只一下，他把王后推倒在一張破床上。然后，為了使這個最無辜的人害怕，鑰匙、門閂也發(fā)出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簦T關(guān)上了。

如果說巴惹哭泣了，那也是輕得一個人也聽不到的，聽聽沒有動靜，可愛國王不耐煩地走了。他心里憤怒著，決定用最嚴(yán)厲的手段來粉碎這向他挑戰(zhàn)的女人的傲慢。人們說，報復(fù)就是國王們的快樂。

兩小時后，侯爵夫人從一只可靠的手里收到一張小紙條，告訴了她的曾侄孫女的不幸遭遇。這紙條是怎么送出來的呢？我知道里面的情形，但是我不愿泄露給任何人。也許當(dāng)時碰巧有一個仁慈的看監(jiān)人，那是應(yīng)當(dāng)要愛惜的。這樣善良的人是稀有的，而且現(xiàn)在每天都在減少。

五可怕的事故

第二天，朝廷公報宣告說，王后在結(jié)婚的當(dāng)晚得了精神病，很少有希望得救。的確，多數(shù)的大臣們都注意到了，昨天晚上王后的神色很緊張，因而她的病并不使任何人吃驚。每個人都可憐國王，他則帶著憂郁和不自然的表情接受人家給予他的關(guān)懷。這無疑是苦痛在折磨著他；但是在果斯多洛侯爵夫人的拜訪之后，這苦痛好像大大地減輕了。

善良的夫人非常悲哀，她很想去看看她那可憐的女孩子。但她是這么年邁、這么衰弱和這么容易激動，她懇求國王讓她避免這傷心的一幕。她倒在可愛國王的懷里，他也帶著溫柔的態(tài)度擁抱她。她告辭的時候，說她把希望和信任寄托在國王的愛情和朝廷首席醫(yī)生的本領(lǐng)上了。

她剛出去，醫(yī)生就湊在可愛國王的耳朵邊說了兩個字，這兩個字立刻引起了國王臉上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侯爵夫人已經(jīng)被排斥在事情之外，再沒有什么可以擔(dān)心了，報復(fù)一定會成功。

維埃維爾是一位偉大醫(yī)生。他出生在夢幻王國，為了尋找幸運，很年輕時就離開了家鄉(xiāng)到蔓草王國里來。這是一個非常能干的人，他遇到的任何幸運都不能從他的手掌里溜掉。他在著名的里什奴貝大學(xué)讀過五年書，那時候，醫(yī)學(xué)的理論曾經(jīng)改變了二十五次。靠了這么扎實的教育，他在原則上具有一種什么也不能動搖的堅定性，他常說，他有著一個士兵的直率和粗暴；特別有時在一些太太們面前，他竟也會賭咒起誓。這種粗暴，使他常常總是贊成強者一面的意見，而實在卻并沒有什么自己的主張。可憐的王后就是落在他那一雙不受賄賂的手里了。

巴惹被禁錮已有三天了，城里的人們也已開始談?wù)搫e的事情。這天早晨，阿香布頭亂蓬蓬地突然跑迸國王的房間里，顫抖著跪倒在國王的腳跟前。

“陛下，”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說，“臣該萬死，王后在昨夜不見了。”

“你說什么？”國王臉色蒼白他說，“這是不可能的，監(jiān)獄里到處都是鐵柵。”

“您說得是，”看監(jiān)人說，“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不可能的。鐵柵是在原來的位置上，墻也沒有毀壞，鎖和門閂都沒有動。但是世上有一些女巫，她們可以不移動一塊石頭地穿過墻壁，誰知道這個女人是不是屬于這一類人呵？誰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呀？”

國王派人去把醫(yī)生找來。這是一個有堅定思想的人。完全不相信巫術(shù)。他查看墻壁：搖動鐵柵，盤問看監(jiān)人，但一切都是徒然；又差人到整個城里去搜尋，偵察侯爵夫人的動靜，因為醫(yī)生很懷疑她。直到八天之后，才放棄了這一切努力。阿香布失去了看監(jiān)人的職位，但是他知道國王的秘密，國王還需要他，兼之看監(jiān)人也很想報復(fù)，國王就派他作王宮的守門人。阿香布為他的不幸憤怒著，他帶著那么多的嫉妒情緒來執(zhí)行監(jiān)視，以至在不到三天之內(nèi)他把維埃維爾醫(yī)生扣留了六次，因而使醫(yī)生對他消除了所。有懷疑。

一星期后，有幾個漁夫來到朝廷上，獻(xiàn)上王后的衣服和大衣；那是在漁船恰巧停靠著的海灘上拾到的，死者的遺物上沾滿了沙子和海水沫。看來，這可憐的巴惹是淹死了。當(dāng)大家看到國王痛苦的神情和侯爵夫人的眼淚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對這件事懷疑了。國王成了鰥夫，為了人民的利益，為了使王室安定，他們請求國王縮短悲痛的服喪時間，提早一點再婚。這個決定，由朝廷首席醫(yī)生兼國會主席維埃維爾交給國王。維埃維爾作了一篇使人那么感動的演說，使得整個朝廷的大臣們都哭了，可愛國王倒在醫(yī)生的懷里，稱他為殘酷的朋友。

不需要敘述用怎樣隆重的喪禮來紀(jì)念那位令人哀悼的王后了。總之，整個蔓草王國都沉浸在這場喪禮儀式中。這是一種奇異的鋪張；但是，最奇異的還是朝廷里宮女們的舉止。她們一個個都望著可愛國王，覺得他的喪服使他顯得更加美麗了。她們一只眼睛為了懷念王后而哭著，另一只眼睛為了引誘國王而媚笑著。啊！要是那時已經(jīng)發(fā)明了照相術(shù)，會留給我們以怎樣的古人像片，給畫家們留下怎樣的范本呵！在這些善良的人們身上，有著被熱情、愛情、憎恨、憤怒所激動著的生動的面孔。而今天，大家都是非常地有道德，非常地聰明，穿著同樣的衣服，戴著同樣的帽子，甚至表情也差不多。文明象征著道德的勝利，藝術(shù)的消亡。

按照傳統(tǒng)，朝廷公報用六行的篇幅記載了喪事，并規(guī)定大喪期間穿藍(lán)色喪服，小喪期間穿玫瑰色喪服，藍(lán)色和玫瑰色是蔓草王國里的兩種表示哀傷的顏色。朝廷舉行了三個星期沉痛的大喪。

帝接著的三個星期小喪，才慢慢地減輕了些悲哀；但是小喪期間恰恰逢到狂歡節(jié)；國家為了保護(hù)商業(yè)，因此決定在王宮里舉行一個化裝跳舞會，立刻，男裝裁縫和女裝裁縫們忙起來了；大人物和小人物都設(shè)法得到邀請，人們用盡陰謀詭計互相暗算著，好像這是關(guān)系著整個王國命運的大事。

人們就是用這樣莊嚴(yán)熱烈的方式來哀悼巴惹的。

六化裝跳舞會

終于，被焦急地等待著的這個偉大尸子到來了。這六個星期來，蔓草王國里的善良人民心情那樣地激動著。人們不再講起什么大臣們、議員們、將軍們、公主們、伯爵夫人們和平民們；在周圍幾十里內(nèi)，只有比哀洛們、阿勒庚們①、女滑稽角色們、波希米亞女人們。情婦們和女詼諧者們。政府對此保持著緘默，或者不如說，國家分成了兩大派：保守派到跳舞會去，反對派不去。

如果人們相信正式的公報，節(jié)日的豪華是空前絕后的。舞廳安排在花園中間，在一個裝飾得非常華美的臺上。穿過一條被一些隱約的白色的燈光照耀著的迷宮般長長的小道，仿佛突然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翠綠環(huán)繞、花香

①比哀咯、阿勒庚：意大利戲劇中的滑稽角色，17世紀(jì)以后成為歐洲戲劇中的滑稽角色。

撲鼻、光彩奪目的宮殿。一支樂隊半陷在樹葉中，奏著時而激昂時而輕捷的音樂，再加上服裝的富麗、金剛鉆的閃光、假面具的動人、陰謀詭計的有趣，除非是一個心冷如冰的老禁欲主義者，才能抵制這種快樂的陶醉。

但是，可愛國王并不快樂。

他穿著一件藍(lán)色的跳舞衣，面孔完全藏在假面具里，他向著那些最快樂最美麗的女舞伴們走去，盡力地表示他的智慧和溫雅，然而卻到處遭受著漠然和冷淡。她們不大愿意聽他的話，回答他的時候打著呵欠，她們急于要離開他。舞廳里、大家的視線、大家的殷勤都向著一個穿黑色舞衣、戴玫瑰色領(lǐng)結(jié)的人，他懶洋洋地在舞廳里走來走去，像一個土耳其總督似地接受著大家的恭維和微笑。這個穿黑色舞衣的人是維埃維爾醫(yī)生，國王的知心朋友，然而他更加關(guān)心的卻是他自身的快樂。那天早晨，他在無意的偶然間，只是對兩位太太泄漏了秘密，說在舞會里國王將穿黑色的舞衣，戴玫瑰色的領(lǐng)結(jié)。

如果是因為太太們饒舌，或者是國王變換了衣服，難道這是他的過錯么？

醫(yī)生玩得很快樂，雖然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勝利，而可愛國王坐在舞廳的一角，面頰掩藏在兩只手里，他孤零零地在人群和喧鬧聲中幻想著，巴惹的影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對自己并沒有埋怨，報復(fù)是正當(dāng)?shù)摹５恢獮槭裁锤杏X到有些懊悔：可憐的巴惹！無疑地她曾經(jīng)是有罪的，但是至少，她是愛他的！她了解他，她聽他講話時眼睛里總是閃著快樂。她同所有這些女傻爪是多么的不同，這些女傻瓜們從開頭起，在腦子里就沒有猜測到這位穿著藍(lán)色舞衣的是一位國王！

他突然站起來，想離開舞廳。這時候，瞥見在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個戴假面具的人，也躲在舞廳一邊，好像在思索。這個化裝的人的袍子里隱約露出一件波希米亞女人的衣服，用扣子扣著的鞋子里藏著比灰姑娘①還小的腳。

國王走近這個陌生的女子，透過絲絨的假面具看到了兩只黑黑的大眼睛，那憂郁的眼神使國王吃驚而沉醉。

“美麗的假面，”國王對她說，“你的位置不應(yīng)該在這里。你的位置是在這些勇敢而好奇的人群中，她們正在找尋國王，為了爭奪國王的微笑和歡心，那里，誰成功了，就可以得到一個桂冠。你不知道這件事么？”

“我一點也不向往這些，”假面女人用莊嚴(yán)而溫柔的聲音回答說，“玩弄這種碰運氣的把戲，那是冒著把一個侍臣當(dāng)做國王的危險的。我的心太驕傲，不愿去追求這種運氣。”

“但是，如果我把國王指給你看呢？”

“我對他說些什么呢？”陌生的女人說，“我既沒有權(quán)利辱罵斥責(zé)他，也沒有權(quán)利阿諛恭維他。”

“那么，你覺得國王很壞。”

“不。我想到他的壞處只有一點，他的好處有很多。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說了這些話以后，假面女人打開她的扇子，重又沉入在她的幻想中去了。

這種冷淡使可愛國王感到驚詫。他熱烈地和她說話，她卻冷漠地回答他；他催促、懇求、激動，她終于只得耐心地聽他講著。不過談話不是在舞廳里，因為舞廳里的熱氣越來越沉悶，并且常常遇到好奇者的無禮舉動，而是在棒樹林，棒樹林里只有稀少的幾個散步的人，在那里享受著靜謐和新鮮空氣。

①17世紀(jì)法國作家貝洛特一篇童話中的女主人公，倍受后母壓迫。

夜深了。化裝的波希米亞女人已經(jīng)好幾次提出來要告辭，這對國王是很大的遺憾，他幾次請求她拿掉假面具，結(jié)果都是徒然。陌生的女人沒有回答。

“夫人，您真使我失望！”國王喊著，對于這神秘的假面，他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尊敬和情趣。“你為什么這樣殘酷地沉默著呵？”

“這是因為我認(rèn)出您來了，陛下。”陌生的女人帶著感動的口吻回答說，“這動人心弦的聲音，這語氣，這溫雅，清楚他說出了您是誰。讓我走吧，可愛的陛下。”

“不，夫人，”國王喊著，他被她這種聰慧所吸引住了。“只有您一個人猜中了我，只有您一個人理解我，我的心和我的王冠應(yīng)該屬于您。把這使我嫉妒的假面具拿下來吧！我們立刻回到舞廳里去，我要在這群無知的人們面前介紹您，我很幸福沒有使您感到討厭。您只要說一個字，我所有的人民都得向您懇求。”

“陛下，”陌生的女人憂郁地回答說，“請允許我拒絕這個使我榮幸的建議，我將永遠(yuǎn)把它留在記憶里。我承認(rèn)，我是向往顯貴的。本來，我會因為能分享您的王位和名譽而覺得驕傲。但是，我首先是一個女人，我把我全部的幸福寄托在愛情里。我絕不愿接受一顆分散的、不專一的心，哪怕這已是過去的事情，我也是同樣嫉妒的。”

“我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國王帶著一種使陌生人戰(zhàn)栗的興奮，喊著說，“我的結(jié)婚，有一個只能對我妻子訴說的秘密原因。但是我可以對您起誓，我從來沒有把我的心交給過誰，我現(xiàn)在是第一次戀愛。”

“把您的手給我看，”波希米亞女人說著，靠近到這盞燈邊來，“我來看看您說的是不是真話。”

可愛國王但然地伸出了手。波希米亞女人看著手上一條一條所有的掌紋，嘆著氣說：“您說的是真話，陛下，您從來沒有愛人。但是這并不能消除我的嫉妒，在我之前，另一個女人愛過您。死并沒有把這些神圣的關(guān)系斷絕，王后還愛著您。您是屬于她的！對我來說，接受您這顆不能自主的心，將是褻讀神明的，這是一種罪惡。永別了。”

“夫人！”國王用著略帶猶疑的聲調(diào)說，“您不知道您使我多么痛苦，有些事情我本想埋葬在永遠(yuǎn)的沉默中，而您卻迫使我講出來。王后從來沒有愛過我，她的行動是被野心所支配的。”

“不是這樣的！”陌生的女人說著，推開了國王的手臂。“王后愛著您。”

“不，夫人！”可愛國王說，“在這一切事情里面有一個可怕的陰謀，而我的父親和我都是犧牲者。”

“夠了！”陌生的女人說，兩只手顫動著，手指異樣地痙攣著。“對死者尊重些吧，不要污蔑他們。”

“夫人！”國王大聲喊起來，“我對您確確實實他說，沒有一個人曾經(jīng)懷疑過我的話，王后從來沒有愛過我，這是一個兇惡的女人。”

“啊！”假面女人聲調(diào)有些顫抖。

“她任性、粗魯、嫉妒！”

“如果她嫉妒，那是因為她愛您。”假面女人打斷他說，“您應(yīng)當(dāng)找出一個至少有點像樣的證據(jù)來。請不要誤解一顆完全屬于您的心。”

“她并不怎么愛我，”國王十分激動他說，在結(jié)婚的晚上，她竟敢當(dāng)著我的面說，她嫁給我只不過為了我的王冠。“

“不是這樣的，”化裝的波希米亞女人說著，伸起了手，“不是這樣的。”

“夫人，”可愛國王說，“我起誓。”

“您說謊！”陌生女人大聲喊起來。

僻！啪！兩個巴掌把國王打得暈頭轉(zhuǎn)向，而陌生的女人乘機(jī)逃跑了。

憤怒的國王，退了兩步，伸手去摸他的劍。但是，參加舞會并不是上戰(zhàn)場，國王只找到一個領(lǐng)結(jié)作為武器，他追趕他的敵人，但是她到哪里去了呢？在這片迷宮一般錯綜的榛樹林里，可愛國王迷失了二十次。他只碰到一對一對平靜地散著步的化裝舞伴，他們沒有因為他經(jīng)過而感到不安。可愛國王喘著氣，狂亂、絕望地回到舞廳里去；他想，這陌生的女人無疑是在這個地方躲著，但是怎樣去發(fā)現(xiàn)她呢？

一個聰明的念頭穿過國王的心靈，如果他能夠使所有的假面具都拿下來，那么他無疑會發(fā)現(xiàn)那個波希米亞女人的。當(dāng)她因為國王的出現(xiàn)而驚惶失措，就會被她自己的激動暴露出來。可愛國王立刻跳到一張椅子上，用一個響徹整個舞廳的聲音說：“夫人們和先生們，天快亮了，玩得也已經(jīng)有些膩了，我們換一個新的花樣來使節(jié)日重新熱鬧起來吧：把假面具都拿下來！我?guī)ь^，誰愛戴我，誰就跟我做！”

他脫下他的化裝舞衣，丟掉他的假面具，露出了一身西班牙便服，從來沒有一個國王穿得像他那樣高雅和闊綽。

于是，舞廳里響起了一陣喊叫聲。人們的眼睛最初是向著國王看，接著立刻轉(zhuǎn)向那個穿黑舞衣打玫瑰色領(lǐng)結(jié)的人。那人帶著無比的羞慚，匆匆地離開舞廳。每個人都去掉了假面具，所有的女人都走近國王。而人們發(fā)覺國王最歡喜那種刺目的波希米亞人服裝，不論年輕的還是年老的波希米亞女人都受到他的敬意，他拉著她們的手，用那種使別人看了羨慕的眼神看著她們。接著，突然間，他向樂隊做了一個手勢，跳舞重新開始，國王走出了舞廳。

他跑到榛樹林去，好像在那里他就能找到凌辱他的那個叛逆的女人。什么原因使他到榛樹林里來呢？無疑地是復(fù)仇心。血在他的血管里沸騰，他信步走去，突然間又停住了。他望著，他聽著，他偵察著。在透過樹葉叢的微弱燈光下，他好像一個瘋子那樣奔跑著，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失去了理智。

在一條林間小路的拐角，他碰到了阿香布正向他走來，只見他一臉驚慌的神色，兩手顫抖著。

“陛下，”他用一種神秘的語調(diào)，輕輕他說，“陛下看見她了么？”

“誰？”國王問道。

“那個鬼，陛下，她從我旁邊經(jīng)過的。我完了。明天，我就要死了！”

“什么鬼？”可愛國王說，“你這傻爪和我說些什么呵？”

“一個幽靈，一個穿著化裝舞衣的幽靈，眼睛像燈一樣亮。她叫我跪下來，還打了我兩個巴掌。”

“就是她！”國王喊了起來，“就是她！為什么你放她走了？”

“陛下，我沒有帶武器。但是萬一我再看見她，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我一定要抓住她。”

“你好好留心！”國王說，“萬一她再來，你不要驚動她，你跟著她，看看她躲在什么地方。只是，現(xiàn)在她在哪里呢？她跑到哪”里去了呢？領(lǐng)我去。如果你能找到她，就，賞你一筆財產(chǎn)。“

“陛下，”忠心的守門人望著月亮說，“要說幽靈是在什么地方的話，她就在高空中。我確實看見了她，好像現(xiàn)在我看見您一樣，她消失在云霧里了。但是她在飛走以前，說了兩句要我轉(zhuǎn)告陛下的話。”

“快說。”

“陛下，這兩句話是可怕的。我永遠(yuǎn)不敢在陛下面前重復(fù)它們。”

“她說什么呢？我要知道，我命令你講。”

“陛下，幽靈帶著一個令人毛骨驚然的聲音說：”你去對國王說，如果他想另娶一個女子，他就得死。親愛的王后要回來的。‘“

“呵，”國王說，眼睛里閃著一種異樣的光，“把我這錢包拿去吧。從今以后，你就做我的親隨，我任命你做我的內(nèi)廷總管。我相信你的忠心和謹(jǐn)慎。這個秘密永遠(yuǎn)只許我們兩個人知道。”

“這是第二個秘密。”阿香布輕輕他說。接著，他以堅定的步子走開了，就像一個既不會被害怕所嚇倒，也不會被名利所誘惑的人。這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

第二天，朝廷公報的非官方公文欄里，出現(xiàn)了下邊這幾行沒有署名和地址的真實的消息：據(jù)傳說國王擬在最近續(xù)娶。國王深知他對人民所負(fù)之責(zé)任，他將永遠(yuǎn)為全國人民之幸福而獻(xiàn)身。然而蔓草王國之人民深深體會到國王新近之痛苦，為之耿耿于懷。目前國王仍一心哀念已故之王后，認(rèn)為現(xiàn)在不是續(xù)娶以求得慰藉之時。

這段新聞?wù)饎恿苏麄€朝廷和全城居民。年輕女子們覺得國王未免過于謹(jǐn)慎。不少做母親的聳著肩膀，說國王有一種小市民的成見。到了晚上，在所有和睦的家庭里都吵起架來。沒有一個出身稍為高貴一點的女人不和她那不大相配的丈夫吵嘴，而且逼著丈夫承認(rèn)，在整個王國里只有一顆真正懂得愛情的心，只有一個真正忠實的丈夫：那就是可愛國王。

七兩次診斷

在那么多的擾亂之后，國王被一種厭煩所苦惱。為了消遣，他嘗試著一切娛樂。他打獵，主持國務(wù)會議，觀看話劇和歌劇，接見各國使節(jié)和他們的夫人，讀一本迦太基①的小說。翻閱十來種雜志，可是，這些都沒有一點用處。一個殘酷的回憶，一個清晰的影子，一直在他面前，不讓他休息，也不讓他停止思想，那個化裝的波希米亞女人一直追隨到他的夢里。他看見了她，他對她說話，她也聽著他說。但是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假面具一落下，出現(xiàn)的總是巴惹那蒼白而悲傷的面孔。

醫(yī)生是可愛國王可以傾訴他的悔恨的唯一知心人。但是，只要一說到悔恨，維埃維爾就大笑起來。

“這是習(xí)慣的作用！”他說，“陛下，慢慢地只要時間一久，各種新的印象增加些，這一切都會磨滅的。”

為了給國王找些刺激，為了驅(qū)掉這種神經(jīng)質(zhì)的痛苦，醫(yī)生天天晚上和國王面對面在一起吃晚飯，給他拚命地灌酒，使得他酩酊大醉，糊里糊涂。維埃維爾自己也不少喝，但是酒并沒有影響這個結(jié)實的頭腦。醫(yī)生竟可以向巴

①迦太基：古代非洲北部的一個城市。

虛②和西萊納③挑戰(zhàn)。可愛國王時而叫嚷，時而沉默，一陣狂喜，一陣悲傷，總是激動著，卻永不幸福；而維埃維爾倒是鎮(zhèn)靜地微笑著，操縱著國王的思想，并且純粹出于內(nèi)心的善意，他讓自己擔(dān)負(fù)起了國王所有的辛勞和憂慮。

已經(jīng)有三種職權(quán)：警察、司法、財政，落到了他的手里。醫(yī)生很懂得集權(quán)愈多愈有好處。他管理稅收的辦法使他個人再也不需要擔(dān)心將來的生活。

法院打擊了那些叫喊得大厲害的不本分的人。警察讓那些低聲嘰咕的人閉上了嘴。然而，不管這些政治機(jī)構(gòu)配合得多么巧妙，這些永遠(yuǎn)是忘恩負(fù)義的人民，并不太珍視他們的幸福。蔓草王國里善良的居民愛發(fā)牢騷，快樂寵壞了他們。古怪國王的名字留在全體人民的心里，人人懷念著那個可以在屋頂上叫喊著“我沒有講話自由”的黃金時代。

醫(yī)生懷著野心，他以為他生來就應(yīng)該是宰相。每天早晨，他的一些新的法令使人民感覺到國王是無關(guān)緊要的，宰相才是一切。只有可愛國王一點也沒有感覺到自己是一無所能的人，深居在他的王宮里，被厭倦困惑著，唯一的伴侶只有一個由宰相安排在身邊的侍臣，他是阿香布舉薦來的。維埃維爾熟諳人情世故，所以一點也不拒絕國王的內(nèi)廷總管阿香布的舉薦。董都（那就是這個孩子的名字）生來頑皮、多話、冒失，并且精通音樂，紙牌也玩得很好，他用他的各種技能娛樂著國王。宰相對他的歡喜也不少于國王，這是因為他還有另外的一些優(yōu)點。為了忠心于他的恩人，可愛國王的侍臣把國王的一切話都匯報給他；這其實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因為國王總是幻想著，什么也不說。

靠權(quán)力得到益處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胃口總是越吃越大，越有權(quán)力就越要權(quán)力，即使對于宰相們也不例外。充滿野心的醫(yī)生，他多么需要國王的榮譽和光彩。把可愛國王廢去王位，這位國王最要好的朋友的腦子里還沒有這個思想，他覺得人民有時還有愚蠢的偏見，還有古老的習(xí)慣。但是，再沒有比嚇唬一個生病的國王，把他送到遠(yuǎn)方去長期療養(yǎng)更好的辦法了。在國王不在的時候，自然就由他來替國王攝政。

可愛國王是年輕的，他對生活還充滿了信心，再說他怎么能拒絕好心的醫(yī)生這種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呢？一個晚上，在王宮里聚集了三位醫(yī)學(xué)院最好的醫(yī)生來會診：大個子脫依斯當(dāng)、胖子葉貢底斯和矮子季依哀。三個都是著名人物，三個都是發(fā)了財?shù)膶W(xué)者，每個醫(yī)生部有各自的生財之道，這就表明他們的醫(yī)術(shù)并不高明。

他們把國王詢問、觀察了一番；又按脈，聽診，翻過來轉(zhuǎn)過去地搞了一通。之后，脫依斯當(dāng)用著一個粗魯?shù)穆曇粽f：“陛下，您應(yīng)當(dāng)像一個農(nóng)民那樣去治療，什么事也不做地生活著。您的病是一種貧血癥，一種體質(zhì)虛弱癥。只有到清水湖去旅行才能治好您的玻

快點動身去吧，不然您就會死去。這就是我的意見。“

“陛下，”胖子葉貢底斯說，“我完全同意我同行的值得贊賞的意見。

您的病是因為您太健康了。您的病是一種體質(zhì)的多血癥。喝了清水湖的水，您就會好起來的。快點動身去吧，不然您就會死去，這就是我的意見。“

“陛下，”矮子季依哀說，“我只能贊賞剛才兩位大師的診斷。在他們的學(xué)識之前，我甘拜下風(fēng)。像他們一樣，我相信您是被一種煩躁的感情所苦

②巴虛：古羅馬人所信奉的酒神。

③西菜納：古羅馬人所信奉的諷刺之神，巴虛的養(yǎng)父。惱。您的病是一種體質(zhì)上的神經(jīng)玻去喝些清水湖的水吧。快點動身去吧。不然，您就會死去。這就是我的意見。“

這樣，他們起草了一份完全一致的診斷書，馬上由董都送到朝廷公報去。接著，三位醫(yī)生立起來，向宰相行禮，向國王致敬，伸手要了診費，一邊爭吵一邊嘻笑地走下王宮的樓梯去了。至于是王宮的哪一架樓梯，我也不知道。編年史的原文恰好在那地方有一堆黑水跡，使人不能確定。

三個醫(yī)生走后，維埃維爾把診斷書細(xì)細(xì)看了一遍，長久地思索著，然后又看著國王。這一晚，可愛國王在晚餐時比平時多喝了一些酒，他醉眼朦朧地根本沒有聽清醫(yī)生們的話。

“陛下，”他說，“這些醫(yī)生們一致的意見，認(rèn)為如果您愿意把病治好，就應(yīng)該到清水湖去，放棄您的國家事務(wù)。這在我看起來，對國王陛下是不大適合的。一位偉大的國王應(yīng)當(dāng)為他的人民獻(xiàn)身，并且……”

“夠了，”國王說，“別讓我聽這些陳舊的道德教訓(xùn)吧。說出你的意見來吧，你想要我立刻動身，我的好朋友，你那么地渴望著；當(dāng)然，我知道這是從我的利益出發(fā)的。快起草一份我委托你攝政的法令吧，……我來簽字。”

“陛下，法令在那里，在公文包里。一個好的宰相應(yīng)當(dāng)常常有準(zhǔn)備好的適合于任何情況的法令草案。難能預(yù)料到隨時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

可愛國王拿起筆，也沒有讀，就隨隨便便地在法令上簽了字。他把法令遞給微笑著走近他的宰相，突然又心血來潮地把它收了回來，他讀了一遍。

“怎么！”國王說，“沒有說明原因？怎么能保證我的人民也能像我這樣對待你呢？醫(yī)生，你太謙虛了。明天在公報上將附加一份你的主人也是你的朋友親手寫的對這個法令的說明。再見吧！這些先生們真使我疲乏了。”

醫(yī)生昂著頭，眼睛閃著光，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出去了。他比平時更傲慢，更盛氣凌人。可愛國王又墜入了胡思亂想之中。他想，不管怎么樣，他還不能算是國王中最不幸的國王，因為老天爺給了他一個朋友。

突然間，并沒有人通報，一個在王宮里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十分出奇地矮小的醫(yī)生走進(jìn)了國王的房間。他戴著卷曲的垂到肩上的白色假發(fā)，雪白的胡須落到胸口，他還有著那么活潑而年輕的眼睛，這雙眼睛仿佛比他身體的其他部分晚生了六十年。

“這些混帳的家伙到哪里去了？”他一邊用尖細(xì)的聲音喊著，一邊用手杖在地上敲著，“他們哪里去了，這些白癡，這些學(xué)究，這些沒有禮貌的人，他們竟不等一等我。哦！”他對呆住了的國王說：“您就是病人，這很好。快點伸出舌頭來給我看，我還忙著哩。”

“你是誰？”國王說。

“真理醫(yī)生，世界上最大的醫(yī)生。您不久就會明白的，盡管我貌不驚人。請您問我的學(xué)生維埃維爾，是他從夢幻王國里把我請來的。我能醫(yī)治一切疾病，就是那些不是病的病也治得好。把您的舌頭伸出來給我看。好！診斷書在哪里？很好。貧血癥！多血癥！神經(jīng)病！喝清水湖的水！您可知道您的病是什么？是比憂郁癥更嚴(yán)重的玻”

“您診斷得出來么？”國王驚恐他說。

“是的，我的孩子，這都寫在您的舌頭上，但是，我會把您醫(yī)治好的。到明天中午，您就痊愈了。”

“明天？”國王說，“但是我的全部財產(chǎn)……”

“不要出聲，我的孩子。這個皮包是誰的？是宰相的嗎？好，給我，請在這三張紙上簽字。”

“這些是沒有寫著法令的白紙。”國王說，“您要它們做什么用呢？”

“這就是我的處方。您簽字吧。好，我的孩子，聽從我的話吧，明天中午，您將快樂得像一只金絲雀。頭一道處方：我裁減六個團(tuán)的軍隊。第二道處方：農(nóng)民口袋里的一個蘇①比國王庫里的二十個還有價值；我削減三分之一的賦稅。第三道處方：自由像太陽一樣，是窮人的幸福和財產(chǎn)，讓自由像陽光一樣普照大地；我要打開政治犯的監(jiān)獄，我要拆毀債務(wù)犯的監(jiān)獄，您笑了，我的孩子，當(dāng)一個病人對他的醫(yī)生笑的時候，這是一個好兆頭。”

“是的。”可愛國王說，“我想著明天維埃維爾在朝廷公報上讀到這些處方時的神色，我就要笑。滑稽的醫(yī)生，玩笑開夠了，把這些法令紙還給我。

我們結(jié)束這瘋狂節(jié)的滑稽戲吧。“

“這是什么？”矮小的醫(yī)生拿著國王已經(jīng)簽了字的攝政令說，“上帝寬恕我，這是一張讓位書！可愛國王，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你祖先的遺業(yè)，上帝委托給你的這些人民，你的榮譽，你的名字，你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丟在一個冒險家的腳下嗎？你就讓一個背信棄義的人捉弄和奪去王位嗎？這是不可能的，我是不能答應(yīng)。我反對，你聽到了嗎？”

“哪來的野蠻無禮的人，敢對國王‘你我’稱呼？”

“請你不要介意這些。”醫(yī)生說，“我是圭哥兒新教徒，也是和平之友。

禮貌不在于言辭。可愛國王，你瘋了么？還是在做夢？難道在你心里，什么主見也沒有了嗎？“

“這太不像話啦！”國王喊著，“滾出去，可惡的家伙。要不，我就把你從窗口丟出去。”

“滾出去？”矮醫(yī)生用他那極尖利的聲音喊道，“不！在我毀滅掉這張愚蠢透頂?shù)姆钪埃覜Q不出去。你的讓位書，我要撕掉它，我要把它踩在腳底下。”

可愛國王一邊抓住這個狂怒的人，一邊呼喊著衛(wèi)隊，但是沒有一個人回答。這矮老頭兒一會兒威脅，一會兒懇求，他用一種使人難以相信的力氣掙扎著。突然，他一腳踢翻了燈，但是國王沒有被黑暗嚇住，還是緊抓著這個聰明人，而他掙扎的力氣也愈來愈小了。

“放開我！”陌生人低聲說，“看在上帝面上，放開我吧。您不知道您自己所做的事，您要弄斷我的手臂了。”

好話和懇求都是徒然。突然間，“噼！啪！”“噼！啪！”一陣潑辣的巴掌從一只大膽的手上，打到國王的臉上。可愛國王受了驚，手一松，就把敵人放跑了，他冒冒失失地在暗中朝已經(jīng)看不見的敵人撲去，但是，他只撲了一個空，摔了一跤。他大喊呼救，然而遲遲不見有人來。的確，類似的事情決不會落到一個大臣頭上的。國王們總是保衛(wèi)得最不周到的。

八夢幻的終結(jié)

終于，門開了。阿香布按照宮中的規(guī)定，進(jìn)來替國王脫衣服。這忠心的仆人發(fā)現(xiàn)國王在黑暗中沿著墻腳摸索著走，顯得非常擔(dān)憂。

“這惡魔醫(yī)生，他在哪里？”可愛國王發(fā)怒地問。

①法國銅幣名，合五個生丁，等于一法郎的二十分之一。

“陛下，”內(nèi)廷總管說，“宰相離開王宮有一小時多了。”

“誰問你維埃維爾？”國王喊著，“剛剛侮辱了我的那個罪犯跑到哪里去了？”

阿香布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情看著國王，然后兩只眼睛望著天，嘆了口氣。

“有一個男人剛從你看守的那扇門走出去了，”可愛國王說，“他怎么進(jìn)來的？又從哪里逃走了？”

“陛下，”阿香布說，“我一步也沒有離開我的崗位，我什么人也沒有看見。”

“我跟你說，剛才有一個男人在我這房間里。”

“陛下，國王陛下永遠(yuǎn)也不會弄錯。如果剛才有一個男人在這個房間里，那么他除非是飛來的，或者是您在夢里見到的。”

“三倍的傻瓜！我難道像一個做夢的人的神氣么？這盞燈難道是我把它踢倒在地上的？這些文件難道是我把它們撕了的？”

“陛下，”阿香布說，“我只不過是一個仆人，上帝不許我反駁我的國王。國王陛下出錢用我，不是為的要我使他不高興。但是在今年，流行著一種做怪夢的傳染玻誰知道在睡著的時候，會遇上什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就在剛剛不久，我糊里糊涂地睡著了，我竟不知道是不是確實做了夢，只覺得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給了我兩個巴掌，使我驚醒過來了。”

“兩個巴掌！”國王說，“就是那個幽靈！”

“國王陛下，您說得千真萬確，我只不過是一個傻瓜。”阿香布喊著，“就是那個幽靈！”

“可是，我竟沒有認(rèn)出她來！”可愛國王說，“但確實是她的聲音和她的動作。這是什么意思呢？這是又一次侮辱么？這是上帝的一個暗示么？還是有什么危險威脅著我呢？不管怎樣，我要留在我的王國里。我的朋友，這一切你不要講出一個字去。把這錢包拿去吧，替我保守秘密。”

“這是第三個秘密啦！”忠心的阿香布輕輕他說。說完這句話，他帶著一種虔誠，用那么靈巧的動作替國王脫衣服，好幾次竟使得國王微笑了。

這一次又一次的風(fēng)波，把國王的瞌睡趕跑了。當(dāng)國王入睡的時候，已經(jīng)快天亮，而醒來則是大白天了。當(dāng)可愛國王陵隴未醒的時刻，似乎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鐘聲，炮聲，夾雜著三四支軍樂隊各自奏著一支樂曲。他沒有聽錯，這是一種熱烈的喧鬧。國王按鈴，阿香布進(jìn)來了，手里拿著一束花。

“陛下，”他說，“愿國王陛下允許您最卑微的仆人第一個向您報告普天下的歡樂。您的人民是沉醉在感激和愛情里了。捐稅減輕了，犯人釋放了，軍隊縮減了！陛下，您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國王。地球上從來沒有見過像您這樣的國王。您到陽臺上去吧。去回答這些‘國王萬歲，的呼聲吧。向祝福您的人民微笑吧。”

阿香布沒有說完，眼淚咽住了他的聲音。他想擦眼淚，但是他拿出來的不是手帕，而是朝廷公報，于是，他像瘋了似地吻著。它。

可愛國王拿起公報，在阿香布正幫他穿衣服的時候，他想集中思想把事情弄個明白，但是沒有成功。這些無理取鬧的法令，由于什么偶然的機(jī)會，會登在公報上？誰把它們發(fā)出的？怎么維埃維爾一點也不出面呢？國王思索著，想去調(diào)查和詢問一番。但是人民在哪旱？在窗子底下。人民，這是另一個國王，可愛國王是不能讓他們久久等待著的。

國王一出現(xiàn)在陽臺上，人民就以熱情的歡呼向他致敬，這一切不能不使國王的心激動了。男人們向空中拋著他們的帽子；女人們揮著她們的手帕；母親們從她們的臂里舉起自己的孩子，要他們向天空伸著無邪的手并呼喊著：“國王萬歲！”王宮衛(wèi)隊們的槍尖上裝上了花束；鼓手們敲起鼓來；軍官們的寶劍在太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這是真正的狂歡。全民的激動感染了可愛國王，他自己也不很知道為什么開始流淚了。這時候，正午的鐘響了，那個幽靈講得很對，國王的病痊愈了。

在群眾之后，全體國家官員由各部大臣們率領(lǐng)著，他們祝賀并感謝國王能這般清楚地了解忠誠的臣子們的愿望。只有一個人沒有出現(xiàn)在這個節(jié)日里，那就是維埃維爾，他到哪里去發(fā)泄他的惱怒和郁憤了呢，沒有人知道。當(dāng)天早晨，他接到一張神秘的條子，于是他決定逃跑了；雖然，這張條子上只有幾個簡單的字：“國王已統(tǒng)統(tǒng)知道！”這張該死的條子是誰寫的呢？顯然，并不是國王寫的；在王宮里只有國王一個人想念著宰相，并且因為沒有見到他在自己旁邊而覺得驚訝。

突然間，董都臉色蒼白地跑進(jìn)來。他奔到國王跟前，把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遞給他，那是由一個軍官馬不停蹄地送來的。外省總督刺刀將軍奏稟國王一個可怕的消息：維埃維爾率領(lǐng)那已被解散的六個團(tuán)的軍隊舉行叛變。叛亂分子宣稱國王腐敗無能，他們指控國王犯了滔天大罪，特別是指控了國王對王后的謀害。他們?nèi)藬?shù)眾多，指揮得體，已接近了由某些不很可靠和有著不滿情緒的軍隊守防著的城市。刺刀將軍懇求國王立刻趕去指揮作戰(zhàn)，再遲一小時，就什么都完了。

國王由董都和阿香布帶路，后面跟隨著幾個軍官，秘密地出了王宮。在城墻上、街頭上，張貼了布告，布告上說，那些壞人的謠傳是一點也沒有根據(jù)的，軍隊是前所未有地忠誠和堅定。當(dāng)時，全體人民十分驚慌，股票價格在半小時內(nèi)跌了四法郎；只是后來得到了一個非正式的消息說，國王受到司令部隆重的接待，股票價格才又回升上去。

九對癥下藥

消息是假的，事實上國王受到的接待非常冷淡。這是他自己的過錯。可愛國王傷心、懊惱、心神不定，看見士兵說不出一句玩笑話，看見軍官們也沒有一句真心話可講。他走進(jìn)將軍的營帳。嘆著氣，倒在一張椅子上。董都也不比國王愉快。

“陛下，”刺刀將軍說，“請允許我像一個士兵那樣爽直、一個老朋友那樣隨便地和您談話。部隊怨怒，軍心動搖；應(yīng)當(dāng)堅定軍心，不然我們就完了。敵人和我們對峙著，我們打吧。有時候，五分鐘就可以決定王國的命運，我們現(xiàn)在就處在這樣的緊急關(guān)頭。決不要坐失時機(jī)。”

“好吧，”國王說，“命令士兵上馬，一會兒我就來。”

剩下國王單獨和阿香布、董都在一起時，國王帶著一種絕望的聲調(diào)說：“我的好朋友們，離開一個對你們毫無用處的主人吧。我不會茍且偷生地向我的敵人求饒。友誼出賣了我，背信棄義的人暗害了我。在我不幸的時刻，我想到了那打擊我的上帝的手。這是對我罪惡的懲罰。由于我的愚蠢的報復(fù)心，我謀害了王后。現(xiàn)在，懺悔我犯下的罪過的時刻到了：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陛下，”董都說，想笑而又笑不出來，“擺脫這些可怕的思想吧。如果王后在這里，她一定會叫您保衛(wèi)自己。您可以相信我，”他一邊捻著他那新長出來的胡子，接著說，“我懂得女人。是的，我懂得！即使她們死了，她們還是想著報仇的。何況您又沒有殺死王后；也許她并沒有像您所想象的那么死了呢。”

“孩子，你在說些什么？”國王喊著，“你發(fā)昏了。”

“我是說有些女人為了使她們的丈夫痛苦，故意裝作死了，那么，為了使她們的丈夫更加痛苦為什么不能復(fù)活過來呢？讓這些死人去吧，還是想想那些愛著您的活人。您是國王，就要像國王那樣地戰(zhàn)斗著；如果需要犧牲，也要像國王那樣地去犧牲吧。”“陛下，”刺刀將軍手里握著劍，一邊走進(jìn)來一邊說著，“時間緊迫。”

“將軍，命令吹號，”董都喊著，“我們馬上出發(fā)。”

可愛國王等將軍出去了，望著董都說：“不，我不出發(fā)。我不知道我有種什么感覺。我厭惡我自己。我并不怕死，我要自殺；但是我害怕，我不想去作戰(zhàn)。”

“陛下，”董都說，“看在上帝面上，勇敢些吧。上馬！應(yīng)該上馬。天呵！”他一邊喊叫著，一邊絞著雙手，“如果不聽從我的話，我們就要完蛋！”

“走吧，”他一邊說，一邊拉著國王的大衣，“站起來，陛下，上馬，不幸的人！可愛國王，去拯救您的王國，拯救您的人民，拯救一切愛您的人。膽小鬼！看著我！雖然我只是一個孩子，我也要為您去死。不要侮辱了你自己，去戰(zhàn)斗吧。如果你不站起來，我——你的仆人，也要侮辱你了，你是一個膽小鬼，你聽到了么，一個膽小鬼！”

于是，噼！啪！這個野蠻的侍臣打了國王兩個巴掌。

“你這個該死的，下地獄的！”國王一邊抽出他的劍來，一邊喊著，“在我死以前，我將先殺死你這個可惡的人來讓我高興一番！”

但是這個可惡的人已經(jīng)跑出了營帳。他一縱身跳上了馬，手里拿著劍，直奔敵人，口里還喊著：“國王來了！我的朋友們！國王來了！號手們，吹吧，沖鋒！沖鋒！”

可愛國王氣得發(fā)了瘋一般，騎著馬去追趕侍臣。好像一頭公牛看見一面張開的紅旗，他低著頭不顧危險不顧死亡地向前跑著，刺刀將軍跟在國王后面，軍隊踉在將軍后面，這是在歷史上從未見過的最雄壯的騎兵沖鋒。

萬馬奔騰的聲音使得大地也為之顫動。毫無準(zhǔn)備的敵人，幾乎來不及應(yīng)戰(zhàn)。但是有一個人認(rèn)出了國王，這就是喪盡廉恥的維埃維爾。而可愛國王單槍匹馬，一心想著雪恥，只盯住被他追趕著的侍臣。叛賊手揮馬刀直撲國王。這時，只見董都用馬刺在他的馬肚子上一刺，使馬的后腳舉起，然后沖向維埃維爾。如果沒有董都的這種忠誠勇敢，國王肯定被刺著了。侍臣替國王挨了這一刀，他大喊一聲，“張開雙臂，跌下馬來。但是，國王給他報了仇。國王把劍刺進(jìn)叛逆的醫(yī)生的喉嚨里，深到只露出劍柄；然后帶著某種混合著快樂和厭惡的復(fù)雜心情，拔出血淋淋的劍來。人，確確實實是最殘忍的野獸。

叛賊的死，對戰(zhàn)斗具有決定的意義。王國的軍隊被國王的英勇行為所鼓舞，接著輕松愉快地打了好幾個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的勝仗。叛軍覺得沒有了希望，只得請求赦罪。這個請求立刻被幸運而仁慈的國王接受了。

一小時后，可愛國王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率領(lǐng)了一支戰(zhàn)勝者和戰(zhàn)敗者的混雜隊伍，回到那間他曾經(jīng)起過死的念頭的營帳。戰(zhàn)勝者拼命歡呼，戰(zhàn)敗者歡呼得更響。再沒有比一次小小的叛變更能激起人們的忠心了。

十人不可以貌相。董都原來不是董都

國王走進(jìn)營帳，想休息一會兒。看見阿香布，使他想起了董都。

“侍臣死了么？”他問。

“沒有死，陛下。”阿香布回答說，“他真不幸，還活著呢！但他注定是完了。我把他送到他的姑母果斯多洛侯爵夫人家里去了，離這里只有幾步路。”

“他是侯爵夫人的侄兒？”國王說，“人們從來沒有說起過。”

“也許國王陛下把他忘掉了，”內(nèi)廷總管平靜地回答說，“那可憐的孩子肩上負(fù)了重傷，他再也恢復(fù)不了健康啦。在死以前，如果能夠見到國王陛下一眼，對于他將是一個莫大的幸福。”

“好吧，”國王說，“領(lǐng)我到這個垂死的人跟前去。”

在國王到達(dá)侯爵府的時候，侯爵夫人迎了出來，她把他領(lǐng)到一間只有從窗簾里透進(jìn)一些微弱光線的房間里。床上睡著那個侍臣，臉色蒼白，傷口還流著血。然而，他仍然掙扎著抬起頭來向國王敬禮。

“這是什么呀？”可愛國王喊著，“這是我一生中所見過的最奇怪的傷口：這個侍臣只有半邊胡須。”

“陛下，”侯爵夫人說，“另一邊的胡子可能是被刺刀劃過時脫掉了。再沒有比刀傷更奇怪的啦，誰都知道這點。”

“多么奇怪的事呵！”國王說，“臉的一邊是董都，我的侍臣，這個壞蛋；臉的另一邊是……不，我沒有弄錯！這是你，我的天使，我的救星；這是你，我可憐的巴惹。”

于是，國王雙膝跪下，抓住她伸給他的手。

“陛下，”巴惹說，“我活不久了，但是在我死以前……”

“不，不，巴惹，你不會死的！”國王喊著，流著淚。

“在死以前，”她閉上眼睛接著說，“我請求國王寬恕我給您的那個巴掌；今天早晨，由于一陣激動而失禮了……”

“別講了，”國王說，“我寬恕你。總之，為了我的王位和我的榮譽，挨幾個巴掌也是值得的……”

“唉！”巴惹說，“還不止這一件事呢。”

“怎么？”國王說，“還有什么？”

“陛下，”侯爵夫人喊著，“您干的什么呀？我的孩子都快要死了。”

“醒來，巴惹！”國王喊著，“說吧，不論你做了什么，我都寬恕你。嗯？你不是需要寬恕么……”

“陛下，那位醫(yī)生，那位矮小的醫(yī)生，曾經(jīng)給過陛下您……”

“是你派來的嗎？”國王皺著眉頭說。

“不，陛下，那就是我自己。唉！為了救我的國王，我什么事不會做呢？是我，為了把陛下從一個叛賊的陷阱中拉出來，我竟用了……”

“別講了。”可愛國王說，“我寬恕你，雖然這樣的教訓(xùn)未免太過火了點。”

“唉！還不止這兩件事呢。”巴惹說。

“還有！”國王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

一呀！我的姑母，我要暈過去了。“可憐的巴惹說。

但是，由于小心護(hù)理，她醒過來了，她把無神的眼睛轉(zhuǎn)向非常激動的國王。

“陛下，”她說，“那化裝跳舞會里的波希米亞女人，她曾經(jīng)”那是你嗎，巴惹？“可愛國王說，”哦，至于那幾個巴掌，我也寬恕你，那是我活該受的。我過去，竟懷疑你真誠的感情！但是我想起來了，“國王喊著，”你記得我們結(jié)婚的那個晚上，你對我起的這大膽的誓言么？狡猾的人，你實現(xiàn)了你的誓言。現(xiàn)在該我來實現(xiàn)我的了。巴惹，快點把傷養(yǎng)好，快點回到宮里去。自從你走后，幸福就跟著你一同離開了王宮。“

“我還要最后請求陛下您賜給我一個恩典，”巴惹說，“阿香布看見了今天早晨的事情，我現(xiàn)在還因此感到難為情，應(yīng)該不能讓大家知道這件事。我求您好好看待這個忠心的仆人。”

“阿香布，”國王說，“把這錢包拿去，并且給我們保守秘密。”

阿香布一條腿跪在王后的床前，吻著王后的手。

“王后，”他輕輕他說，“這是第四個秘密，第四個……”

接著，他站起來，高興他說：“上帝保佑那賜福給我的手！”

在這動人的場面之后，巴惹睡著了。總是擔(dān)心著的國王和侯爵夫人在談著話。

“我的姑母，”他說，“您想她能好起來嗎？”

“呀；”老夫人說，“快樂會把那些傷得最厲害的女人從墳?zāi)归T口拉回來。要不然，什么是幸福呢？孩子，吻吻您的王后吧，這比您所有的醫(yī)生對她更有用處。”

國王俯向睡著了的王后，吻著她的前額。一個天使般的微笑，也許是一個幸福的夢，閃過她這張蒼白的臉。于是，國王哭了，哭得像一個小孩子一樣。

十一事實證明妻子應(yīng)當(dāng)服從丈夫

侯爵夫人說對了（過了六十歲的女人總不會有錯）。十五天的幸福日子，使巴惹恢復(fù)了健康，并使她能夠伴隨她的丈夫——可愛國王去參加一次凱旋的入宮儀式。她的蒼白的臉和那吊在繃帶上的手臂更增添了她的溫雅和美麗。可愛國王的眼睛片刻不離地瞧著王后，而人民也和他們的國王一樣。

到達(dá)王宮有一小時多的路程。蔓草王國首都的市政當(dāng)局至少搭了三座凱旋門，好像三座威武的城堡；每座門前守侯著三十六名議員，手里拿著三十六份演說詞。第一座凱旋門是用竹竿搭成的，裝飾著鮮花和綠葉。上面寫著：

獻(xiàn)給最溫柔最忠實的丈夫周圍有五六千個穿著白色衣服戴玫瑰色領(lǐng)帶的少女圍護(hù)著，這些天真純潔的安滇兒在低聲唱著歌。真好像是一年中的春天，充滿了未來的希望，在贊美著光榮和美德。

第二座凱旋門是用木板建成的，外面用毛毯裝飾著，氣勢更加莊重。頂上立著正義之神，他眼睛斜視著頭上的飄帶，手中托著一架天平，神像下面寫著：

獻(xiàn)給人民之你獻(xiàn)給最善良最英明的國王穿著各種顏色衣服的神父、行政官、司法官站在那里，象征著宗教、智慧和道德；至少，這些可敬和謹(jǐn)慎的永遠(yuǎn)不會失德的人們，企圖向國王表明上述的意思。

最后一座凱旋門，其大無比；它是用大炮搭成的，算得上是一座真正的凱旋紀(jì)念碑。上面的題詞是：

獻(xiàn)給英勇無敵的國王

軍隊正在那里等待著他們的統(tǒng)帥，一百門大炮和二百個銅鼓發(fā)出威嚴(yán)的聲音向王后致敬。在這個莊嚴(yán)聲音之下，人類的一切辭令都為之減色，而把最美好的字讓給它了。

請允許我略過不提那次沒有個完結(jié)的宴會和三十六篇演說詞。這些演說詞，在朝廷公報上已登載過兩三次，并存入了檔案，供后代使用。

再沒有比幸福更單調(diào)無味的了，對于這些在宴會上歌頌著幸福的人，應(yīng)當(dāng)寬恕他們。在那種情景里，最聰明的人是說得最少的人。

這無止盡的晚宴終于結(jié)束了。國王對人們毫不吝嗇他的最可愛的微笑，即使是那些他從心底里感到厭惡的人。

在半夜的時候，可愛國王領(lǐng)著王后，不是到監(jiān)獄而是到洞房去。那里，有一個意外的安排正等待著巴惹。在洞房深處，有一張被亮光照著的襯格紙，上面寫著一首十分蹩腳的詩，只有一個國王才能寫出這樣的詩來。這首詩在朝廷公報上并沒有刊載，但是有一位生性好奇的人替我們保存了下來；這些人專門搜集歷史的零碎，從不讓一件過去的蠢事埋沒。

當(dāng)心巴掌！不聽話的懶漢，

悠閑正使你靈魂發(fā)霉！

當(dāng)心巴掌！逢迎者，卑鄙的人，

道貌岸然的外表掩藏不住

你的狂妄和你的貪婪！

裝模作樣的醫(yī)生，

胡言亂語的女巫，

巧舌如簧的騙子，

正嘲諷著我們的無能，

——當(dāng)心巴掌！

你們，忘恩負(fù)義的丈夫們，

自以為精明能干。

輕視愛情和善良；

更多地聽從妻子的嘮叨

更少地放任自己的驕傲，

——當(dāng)心巴掌！

“陛下，”巴惹說，“這首謎語般的詩表示什么意思？

“這是我對自己公正的評價。”國王說，“我什么都得自于你，親愛的巴惹！我所以能有今天，我的一切，我的思想都得自于你。當(dāng)你不在我身旁的時候，我只不過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我只會做出些糊涂事情來。”

“陛下，”巴惹說，“國王陛下，請允許我表示反對。”

“我的天哪，”國王說，“我并不是假裝謙遜。我很懂得，我是我的國家里最強有力的人：大臣們都這樣承認(rèn)，他們永遠(yuǎn)贊同我的意見。但即使是這樣，你那小小的手指卻比國王的腦子還要聰明。因此，我打定了主意。我的朝廷、我的人民都在贊頌我的智慧、我的善良。甚至我的英勇，這當(dāng)然也好，我接受這些尊崇。你是唯一有權(quán)利訕笑這些的人，而你又決不會背棄我。所以，從今天起，我要把我的權(quán)力讓給你。親愛的巴惹，國王將只是你的第一個仆人，是執(zhí)行你的意志的最忠心的臣子。你作曲，我來彈。按照習(xí)慣，人們?nèi)匀粫蛭夜恼疲揖陀梦覠崃业膼矍閬韴蟠鹉恪！?/p>

“我的朋友，不要這么說。”

“我知道我所應(yīng)該說的話。”國王激動他說，“我要你來領(lǐng)導(dǎo)，我認(rèn)為在我的王國里就像在一個家庭里，什么事都應(yīng)該由你決定。我是主人，我是國王，我要那樣，我命令你那樣做。”

“陛下，”巴惹說，“我是您的妻子，您的仆人，我的義務(wù)就是服從您的命令。”

這以后，據(jù)編年史記載說：他們活得很長壽，生活得幸福而快樂，他們相親相愛，兒孫滿堂。

最好的童話都是這樣教導(dǎo)人的，最好的故事都是這樣結(jié)束的。

（陳學(xué)昭譯）